高纬度战栗 - 高纬度战栗第1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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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个光盘。结论是,它确实是现场摄录的,没有经过电脑制作伪造。

    看来,几个月的陶里根经历,的确让劳东林的内心发生了某种变化。他的为人习性脾气都发生了某种变化。这一些,跟他最后出事,都有关系赵五六想整明白这一点。他想在破案的同时,搞清楚自己这个老战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在陶里根到底遭遇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变化

    于是,秘密走访那份名单里列出的十多人,自然就成了解决这“当务之急”的首选措施。这件事就交到了邵长水头上。让邵长水去做这件事,是因为比起总队里的其他同志,他对劳爷没有太多的“先入为主”的东西,在调查中也不会加入太多个人主观意愿的东西,加上他性格中的沉稳实诚和机敏,赵五六认为他是干这档子事的最合适的人选。

    原以为,这是一个比较容易完成的任务。把名单上的十来个人走访一下,就可以把情况搞清楚了,接着还可以让邵长水投入到侦破“车祸”和“银行保险柜被炸”等案子的工作中,两头都不会耽误。但没想事情并没有预想的这么简单。首先是邵长水对这个任务理解得不那么深刻,接受得有点被动。这倒没成为什么大的妨碍。因为邵长水毕竟是个组织性和纪律性都比较强的同志,认识虽有不一致,但行动中,还是坚决执行,照办不误的。问题反而出在名单中的那十多个人身上。这些人完全不像劳爷在“密件”中写的那样,是能积极配合的。他们承认自己跟劳爷相识相知相交已久,承认自己是劳爷的亲密朋友。他们都钦佩劳爷的为人,不否认在自己生活的某一阶段得到过劳爷巨大的帮助和启迪,对劳爷的死都感到震惊和悲愤,感慨悲壮之情无不溢于言表。但是只要一提到劳爷在陶里根的“秘密调查”,再提到“劳爷的死因”,提到“那起车祸”,他们又恍惚了,畏缩了,迟疑了,或慌张,或沉默,或无奈,或推托,或王顾左右而言他,或金蝉脱壳而抽身。无论男女,到了这关键时刻,忽然间都变得不是他们原来的那个自己了,场面上无一例外地都会出现短暂的尴尬气氛;然后,他们无一例外地毫不迟疑地都会说:“不知道。啥秘密调查不知道。劳爷都辞职了,还调查谁就算他调查谁,也不会跟我们说呀。要跟我们说了,那还算啥秘密调查”

    如果他们根本就跟劳爷的调查不沾边,劳爷在名单里为什么要特特儿地提到他们为什么还要恳请组织今后对这些人加以特别的保护

    劳东林这小子真的是变得玩世不恭了,临死前在给组织上开一个“最后的玩笑”

    赵五六不信。

    邵长水也不信。

    他们认真分析了这十来天的情况,发现一个值得注意的突破口,那就是这十来个人谈到最后,都把事情推到了两个人头上,也就是说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劝说”邵长水去找找这两个人。其中一位叫齐德培,就是住在领事馆西路口的那位本堂神父。另一位就是今天邵长水要找的寿泰求。

    自从那天很偶然地在领事馆路西口那个院子里发现了曹楠的身影以后,邵长水凭直觉认定,这位神父在本案中一定占有一个非常特殊的位置,发挥过非常特殊的作用。这作用,不管是正面的还是反面的,他都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家伙”。但邵长水决定把他放到最后去接触。原因之一,就是这个神父还牵涉了另一个人:曹楠。而这个曹楠又牵涉到了一个人:李敏分。他需要拿到更多的情况后,再去攻这几个“点儿”

    至于那个“寿泰求”,并不在劳爷提供的那份名单上。邵长水从来也没听说过这个人,所以,临行前他还向赵总队做了专门的请示。

    这个寿泰求现在可以算是“李家堡人”中的一分子了,但不是在街边“撂地摊儿”的。他是近些年来被坊间广泛议论着的那个“陶里根集团”的重要成员。所谓“陶里根集团”,是指近十年来,发生在这个高纬度省的一个极引人瞩目的政治现象:有相当一批土生土长在陶里根的年轻干部,迅速崛起,进入这个省的各级领导班子,成为颇为耀眼的“政治新星”,或称之为一片“星云”也可。他们的代表人物自然就是顾代省长顾立源。另一个引人瞩目的人物就是那个已经被判了死刑的省会城市的副市长祝磊。他们都是陶里根人,都从陶里根起步,都跟陶里根这个城市的迅速崛起有关。在顾和祝相继被调往省里和省城工作后,当年与他们在陶里根市一起共事的那些同志也都陆续被调往省城,或省城周边的市县,在不同的岗位上,担负起了大小不等的领导责任。有人计算过,仅仅几年时间,就有近二三十名陶里根籍的干部被派往全省各地担负起“大小不等的领导责任”,而且还有这样一个有趣的现象:顾立源主管哪个口的工作,这些陶里根籍的干部会相对地集中到哪个口去。比如,他曾在省里管过工交口,这些陶里根籍的干部当时就相对集中地被安排到工交口工作;后来他又管过外贸金融,于是一时间在外贸金融口又会相对集中起一批陶里根籍的干部。在这个省的政坛上形成了一个非常明显的“陶里根现象”,老百姓把这些会跟随顾代省长的调动而一起“游走”的陶里根籍干部,称之为“陶里根集团”。

    当然,这里一定要再三声明的是,所谓“陶里根集团”这提法,完全是民间的口头作品,从来没有被官方,也没被任何一个理论界首肯和采纳过。不仅没有被他们首肯和采纳过,省委有关部门还曾在一次宣传口径吹风会上,特别地要求省内各媒体,一定不能公开使用这种说法。因为“这种说法,在组织上是不准确的,在理论上是荒谬的,而在政治上则是非常有害的”。另外还要说句公道话,跟随“游走”,绝不是等于跟着到处去“吃辣的喝香的”,去当“坐地虎”和“摘桃派”。就说这个寿泰求,两年前,顾立源到省里来管工交,把他从陶里根市经贸委主任任上,调到李家堡一家厅局级的大厂任厂长兼党委书记,也就是说,一下子从正处级破格提升到正厅级,而且是党政一肩挑,时年才三十二岁,好像是非常“便宜”了他,风光了他。但这里要特别说明一点,当时这个两万人的大厂设备陈旧,产品滞销,债务沉重,工人一年多连工资都领不到,上访不断,全厂濒临倒闭,找谁去主事,谁都不敢去揽这个烂摊子。这顶“正厅级”的乌纱帽,是在这种情况下才落到这位寿泰求同志的脑袋上的。据说,省委组织部和省工交工委的主要领导找他谈话时,他也是不愿意接这副担子,并没有为这顶“正厅级”的乌纱帽所动。后来,时任省委常委省委副书记的顾立源亲自到陶里根找他谈了一整夜,才煽起了他的勇气。

    你还别说,这小伙子还真有两下子,走马上任头一年就减亏七千万,第二年,也就是去年,账面上就基本实现了扭亏为盈。消息传到北京,国家发改委请前国家经贸委的两位老领导到他厂子里搞了一下调研。这两位老领导说什么也不相信,这么大一个国有厂子,曾经遗留这么多的问题,居然在短短两年时间里就“扭亏为盈”了。可能吗但这毕竟是“事实”。从去年开始,厂里的经济形势就有了根本性的好转。他从本厂历年下岗的一万两千名工人中回招了五千人,又替三千多名四十五岁以上的下岗老工人补办了“离退休手续”,给足了基本的生活保障;又替近两千名达不到回招条件,年龄又不够四十五岁的下岗工人寻找了生活出路。比如向他们发放小额贷款,让他们摆摊去做小生意等。有几百个老弱病残者暂时不必安排就业,另有几百人已自谋出路,或者不辞而别查无下落;剩下的又有六七百人被社会自然吸收。这样,他这个厂子就成了全省解决下岗问题的标杆儿单位之一。最近他正忙着联合周边几省的多家同行,筹建全国最大的一个轴承生产集团,准备跟国际同行叫板。这样一个跟顾代省长关系如此密切个人业绩又如此突出前程也如此看好正满风满舵处于顺航之中的年轻干部,能被劳爷利用来搞他的什么“秘密调查”他会很了解劳东林这个人这一切捉摸起来似乎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也正是出于这种种疑虑和“不可思议”,邵长水一开始才没仓促地去找他。

    寿泰求绝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厂里。有时一个月都不一定能回一两次家。老厂区有个小招待所,过去专门接待来厂洽谈业务的经销商。这小招待所是十来年前盖的,设施自然都非常陈旧了,整个装修还停留在当年那个地板革印花墙纸和胶合板贴面家具的水平上。餐厅油腻的墙纸上必然沾上了不少苍蝇和蟑螂屎,绝对不能再用来接待各方的“上帝”了。这些年,这些“上帝”们的口味“水涨船高”。住不好吃不好玩不好,“顺便”再捎不回去一点什么土特产和“小意思”,他们是不会跟你在购销合同上签字的。寿泰求下决心在厂区外买了一块地,新盖了一个“宾馆式”的接待处。原先的这个小招待所就改作了内部员工的“培训中心”。他自己平日里就住在这培训中心的三楼。他说白天腾不出时间,于是跟邵长水约好了晚间八点见。为什么定八点因为七点半前,他要看中央电视台那档“新闻联播”节目。这也可以说是“雷打不动”的。然后他大概得花半个小时去处理一下当天积压下来的一些杂事。别看他年轻,在行政事务方面,已经很有经验了。他知道有些事务性的杂事,似乎并不太重要,但一旦积攒多了,就会变得非常被动,处处掣肘。所以,他每天必安排半个小时的时间来处理这方面的事情。

    七点五十五分,邵长水带着他三人小组的一位女同胞,稍稍提前了一点来到培训中心楼下。寿泰求的秘书已经在门厅里等着了。别人曾特地向邵长水介绍过寿泰求的这位秘书,甚至还有这样一种夸张的说法:这位秘书是寿泰求的“镇厂之宝”。别的你不用去追问了,只看他身上带着六七部手机,你就应该知道他有多忙,在寿泰求身边的位置有多重要了。所以也有这种说法:这家伙名为“秘书”,实为寿泰求的“总调度”“三军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或“白宫总管”。此人姓谷,单名一个“乔”。有人问他,您那个“乔”,应该是“桥”吧他说,是。别人再问,那为什么把“木”字旁给去了呢他笑笑说,前些年有人替我看了一下生辰八字,说我命中多木。多木,障碍就多,磕磕绊绊就多。劝我去掉一点“木”。我捉摸着,总不能把家里那点木器家具全扔了。我愿意,我老婆还不愿意哩,于是乎只能名字上下手,那“桥”就变成了此“乔”。大伙笑道,您这么有能耐,又这么受领导信任,还信命呢他嘿嘿一笑道,玩玩呗,玩玩呗。这年代,还有啥信不信的

    邵长水总以为寿厂长自己才三十来岁,这位“谷秘书”最多也不应超过二十七八岁。但一握手,一抬头,一询问,才知道谷秘书已经四十多了。少白头和较为粗糙色素沉淀较为浓重的皮肤,再加上过于老成和世故的神情,使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足足还要大个十来岁左右,说他五十来岁,都不为过。

    “请稍坐会儿。”谷秘书谦和地笑着,一边轻声细语地安排邵长水和那个女同胞在门厅一厢的贵宾室坐下,一边又背过身去,从腰带上取下一部掌上电脑型的高档手机,给寿泰求通报道:“他们来了。”趁他撩起衣襟的那一瞬间,邵长水看到这小子腰间的确挂着不少部手机,没有七八部,也足有五六部,像手雷似的,足足在腰间围了一圈。况且他手里一直还攥着一部哩。随后他继续保持着那种十分谦和的神情,引领邵长水等上了三楼。

    三楼整个一层都为寿总生活起居和办公所用。以楼梯口为界,往左,是他的办公区,往右,自然是生活区了。整个小招后来都重新装修过了,三楼当然也不例外。楼道虽窄,光线也不甚明亮,但两壁的护墙板却闪发着那种高档深色木料胡桃木本有的名贵光泽。这是一种均匀含蓄悠远而深沉的光泽。

    寿总的办公室足有一百来平米。大致上以两张桌子为中心,可将它划分成两个不同的工作区。靠窗那边,以一张“老板桌”为中心,是寿总处理来电来文批阅材料的地方;靠里,则以一张椭圆形会议桌为中心,是他召集小型会议,找人来出谋划策的地方。紧挨着这个大办公室,有两个各有二十平米大小的房间。其中一间,便是谷秘书的办公地。另一间是“棋牌室”。年轻的寿总平生别无其他爱好,闲暇时,或实在太累时,都会找三五知己,点几样小吃,再开一箱冰啤,在这儿搬车跳马横炮,闹腾它两三个小时。棋室里,还很隐秘地“夹”进了一个里间。这件事除了谷秘书和寿总本人,恐怕就再无第三人知晓。当时装修工程进行到三楼时,谷秘书把装修公司的老板叫到附近的一个茶室里,从黑皮手包里掏出一份由他自己精心设计的平面图,要求老板在“棋室”里边“秘密”地再装出一个功能齐全的小屋。“这这动静可就大了。一开始签的装修合同上可没这一项。多装出一间小屋,这在技术上是没问题的,可可是,谷秘书啊,您您总不能让我赔本赚吆喝吧”老板为难地说道。“行了,你再说个数吧。”谷秘书马上打断老板的话,说道。“啥啥数啊”老板一时还没醒过味儿来。“你说啥数”谷秘书平静地反问。老板这才明白,谷秘书是问,做这样的改动,得增加多少装修费用。

    老板立马扳着手指合计了一下,说了个数。这位谷秘书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就应承了,只是提了一个要求,活儿干到这半边的时候,严格禁止任何非工程人员进出现场。这件事,谷秘书一直瞒着寿总,一直到装修结束,培训中心正式开张,寿总也正式挪到这楼上来办公的那天晚上,来祝贺参观道喜的人们纷纷散去,谷秘书把一把钥匙交到寿泰求手上。“啥钥匙我不是跟你交代过了嘛,我不拿钥匙。早上我来,你得把门给我开好。晚上,我不走,你也别想提前回家。最后锁门的还得是你。”寿泰求略有些不高兴地数落着。谷秘书平静地应对道:“我在这儿替您做了个小屋如果哪天您需要一个特别安静和特别安全的地方单独跟人待两个小时什么的”“去去去,这一个楼面都我自己一个人用了,还不够安静和安全的你别跟我玩儿这个”寿泰求似乎并不明白自己这位秘书的用意,一把推开他掂着钥匙的手,转身就走了。

    其实他在“装傻”。他怎么会不明白这位谷大秘书的“良苦”用心呢但寿泰求是清醒的。虽然年轻,却也老到。他觉得自己整个事业仍处在刚起步的阶段。而无论是政治斗争,还是经济竞争,最忌的事情便是“授人于柄”,最后导致“受制于人”。不少素质和前程相当看好的人,最后“不慎”都倒在了这一点上,而后悔莫及。老谷这人虽然可靠,也稳重,但他毕竟是自己的秘书。如果连如此私秘的个人生活都由一个秘书来安排,由秘书来控制,将来就很容易出事,甚至可以说一定会出事。即便不出事,这样的把柄让人掌握了,自己这一辈子肯定也过不踏实。老谷这么做,肯定不是故意要设什么陷阱来坑害自己,但这就跟下棋一样,高手固然能看到三步五步,以至十步八步以后的变化,但,谁又能料到十五步二十步后的变化呢马克思没料到社会主义首先会在经济落后的沙俄获胜。列宁也没料到社会主义首先又会在好胜的苏联消失。因此,干什么都要留有余地,一定要守住一个底线。这个底线就是,一旦在十五步二十步以后出现了那种自己完全料想不到的变化时,自己要仍然能立于不败之地。这才是真正的高手。前瞻后顾,畏首畏尾,固然不可取,忘乎所以,为所欲为,必败无疑。

    第二天,寿泰求来上班时,发现那把钥匙又在自己的“老板桌”上明晃晃地躺着了。他本想把老谷叫来狠狠数落一通的;转念一想,又何必那么小家子气呢不理他就是了,便随意找个钉子来,把这把钥匙钉在了新装修完毕的墙壁上。老谷回头来一看,好端端的新墙上戳那么个铁橛子,心疼万分,赶紧取走钥匙,亲自去艺术品商场选了个装饰物把那个钉子眼儿给遮上了,从此以后再也不跟寿总提那“小屋”的事了。

    那天晚上,邵长水带着工作组的那位女同胞一走进寿泰求办公室,自然是被它的气派所吸引,但接着就发现,室内的气氛有点不大对头。寿泰求正襟危坐地端坐在老板桌后头,那边椭圆形会议桌跟前则安排了两个速记员似的年轻人,面前摊着纸笔,好像是要把整个这次晤谈经过进行现场笔录似的。笔录不是不可以,但安排了那么些外人在场,许多话就不便说了。不能把话说透了,这样的晤谈还有啥意思

    “寿总,您看,我们能不能单独谈一谈”简单的寒暄和介绍过后,邵长水直截了当地向寿泰求提出,希望撤走那些与此次谈话无关的人。

    “今天晚上的谈话,我不仅要记录,还要录音。”寿泰求说道,并向邵长水面前的玻璃茶几上指了指。邵长水这才发现,他面前这个造形乖张的玻璃玩意儿上还真搁置了一个微形的高灵敏度的录音话筒。

    “搞什么录音嘛有这必要吗”邵长水笑道。他脸上虽然笑着也不能不笑啊,但心里却预感今天的谈话,即便不泡汤,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收获了。寿泰求这么做,明摆着是有“抵触”情绪,是不想好好跟你谈。转了这一大圈下来,各种各样不合作的模式都遇到过,倒还没见到一上来就摆开架势,又搞录音又搞笔录的,真跟审犯人似的。他这是想干吗呢

    “你们找我想了解啥情况”寿泰求回避了邵长水提出的问题,看样子想尽快结束这场谈话。

    “寿总,我们还是希望能单独跟您谈。”跟邵长水同来的那位女同志再一次郑重其事地提议。

    “就这样谈吧。你们找我,到底想了解啥情况”寿泰求丝毫不肯让步。果不其然,谈话进行了不到二十分钟,就结束了。基本上没谈出任何“干货”。邵长水不无懊恼。但等到他们的车开出后不到十分钟,手机却响了起来。打电话的是那位谷秘书,他说他要“单独”跟邵长水见一面。

    “你干啥”邵长水有点不高兴地问道。他心想,你那位寿总都什么也没跟我们说,你这位秘书来掺和个啥

    “跟您说个事儿。行不”谷秘书谦和地答道。

    “到底是你想跟我说事儿,还是你们寿总想跟我说事儿”邵长水一边减油门,打开转向灯,慢慢地把车往路边并了过去,一边问道。

    “您怎么想都行。”谷秘书滑头地答道。

    “什么时间在什么地点见”邵长水迟疑了一下,又问道。

    “时间,您定。地点,我定。”姓谷的那家伙毫不迟疑地这么回答,显然是有所准备的。

    “我考虑一下。一会儿给你答复。”邵长水需要一点时间向赵总队报告一下这个新情况。

    几分钟后,他给谷乔打回电话去,告诉他:“明天晚上,还是八点。”谷乔当即回答道:“好,明晚八点,在长安俱乐部棠棣馆。不见不散。”

    十三 精神幻觉

    所谓的“长安俱乐部”,是省城一家著名的“私人会所”。它的性质和邵长水在陶里根那个柞树林里见过的“会所”基本相同,都是供人消遣休闲的,但又有很大的不同。所谓的“私人会所”完全实行会员制,只接待会员和由会员亲自带来的朋友。要成为它的会员,不仅要有钱比如入会必须购置会员金卡,一般十万元起价,而且本人还要接受俱乐部的资格审查。也就是说,并非每一个掏得起十万元的“阔佬”和“暴发户”都能被它吸收为会员。入会的条件是有一定限制的。其中很重要的一条还要看申请入会者的社会声望和整体经济实力。跟陶里根的那个会所相比较,这个“长安俱乐部”自然更贵族化,更专业化,也更跟国际惯例接轨。金卡持有者在这儿享受的种种特殊待遇中,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它的私密性:它绝对为会员在这儿举行的一切活动保守秘密。所以这儿常被那些“大款”“大腕”和“经济大鳄”们选作商务密谈或猎艳休闲的最佳场所。但特别要说明的是,这些高规格的“私人会所”绝不向会员提供异性消遣对象,也绝不允许卖春男女在这儿兜售自己。至于会员自己带来的异性或同性朋友,他们也是绝对不会来过问和干预的。在这方面,他们严格实行“三不一绝原则”不提供不允许不过问和绝不干预,惟一的目的只是为了尊重会员,并始终保持会所的高品位和高私密性。

    第二天晚间八点零三分,邵长水独自一人来到俱乐部时,谷乔已经在它中式的红漆大木门前等候着了。邵长水虽然从未进过这样的会所,但他在侦破别的案子的时候,曾听说过它的种种规矩。他知道自己不能早到。如果早到了,万一对方来迟了,那自己绝对是连门都进不去的,就只能站在门外黑黢黢的街道上喝东西南北风了。因此,下午五点,他给谷乔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将在八点零三分到。希望对方能准时。

    谷乔果然守时。在他引导下,大红门悄无声息地在邵长水面前缓缓敞开。接下来,院子一重接一重,天井一个连一个。波光吞蚀月影,微风揉动涟漪。回廊煞是曲折,竹篁无比幽深。真是楼在似有似无间,灯隐将灭又明时。门额是用檀香木制作的。等邵长水看清门额上那“棠棣馆”三个瘦金体楷书字时,谷乔已经先行一步走进那门里去了。馆门是用有机玻璃做成的,门框却是地道的加拿大红松,四根粗壮的方木,上了一层又一层深棕色的亚光清漆,隐隐约约地凸现着那原始的木纹,使整扇门显得既厚重,又不乏现代意味。

    一进门仍然是个回廊。这四周都连通着的回廊包围着一个独立的小木屋,形成屋中有屋的叠架结构。小木屋建在一个木质的平台上。待邵长水一走到这小木屋跟前,谷乔便不再往前走了,低头垂手肃立在那几级木台阶旁,恭请邵长水自己上台阶,进小屋。

    他为什么不往上走了呢难道说,今天这场谈话的实际对手并不是他另外有个人早已在那屋里在等着我了这时,邵长水脑子里突然一亮:这可能是寿泰求耍的又一个伎俩,增灶布疑兵,瞒天躲众人。今天实际来跟邵长水会面的不是谷乔,而是寿泰求本人。

    真会是这样吗

    邵长水忙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跑上台阶,拉开小屋的日式推拉门,抬头一看,屋里盘腿坐着的果然就是那个寿泰求。

    寿泰求必须把自己跟“复核组”同志的这次会见进行得十分隐秘。他很清楚,有人肯定会在密切地注视这个工作组的一举一动。这些人同样也在“关注”跟工作组有来往的人。劳爷的非正常死亡和xx银行保险柜被炸保安员被杀,就是这些人中的某一部分人的“杰作”。为自己,为厂子,他本应该回避跟邵长水的接触。他有很正当的理由去回避:他是顾代省长一手提拔的,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人们都认定他是“顾代省长的人”,“陶里根集团”里最年轻有为的“要员”。他又跟祝副市长有过密切的上下级关系,至于跟劳爷之间那种老小无猜的“忘年交”情谊,更是被圈内许多人啧啧称赞的美事儿。他理所当然应该“回避”。再说他眼下正在筹建中国最大一艘“轴承生产航母”,可谓众目睽睽,又千头万绪,事关国家上百亿元的一笔资产,一丝一毫都疏忽不得,岂能容他在这时刻既分身又分心但他考虑来考虑去,还是克服了种种顾虑,大胆站出来跟“复核组”的人做一次认真的接触。他觉得自己应该很认真地把一些事情跟工作组“交代”清了。当然,这样的“接触”必须做得比较隐秘才是。

    不一会儿,两名穿中式紫红团绣牡丹遍地翠旗袍的女服务员,各提着一只漆绘竹丝编的食盒,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她们送来谷秘书为寿泰求预订的晚餐。寿泰求刚开完集团董事会,就赶过来了,还没吃晚饭。

    “你吃了吗来来来,一块儿再吃一点。”寿泰求拿起一头坠有银饰物的象牙筷子时,热情地招呼邵长水。

    “我吃了。您就别跟我客气了。”邵长水斜眼瞄了一眼送来的晚餐。一碟蒜蓉干贝,一碟挂浆卤鸭肫,一碟嵌金镶银绿豆芽,一盘酱焖肘棒寿泰求是个“食肉动物”,每顿都不能少了肉,尤其晚饭这一顿,一碟芝麻辣酱金红油亮满天星。主食是一碗鸡丝猴头菇面,两个极为精致的天包地馒头,再加两小方北京六必居制作的玫瑰红孚仭礁,像西餐中使用黄油那样,寿泰求拿它们专门涂抹馒头片的。(所谓“嵌金镶银”,就是用5淦髟诿恳桓绿豆芽中间13蛋清,或蛋黄,再进行规范炒制k谓“天包地”,就是一层白面裹一层玉米面而已。)另外还有一碗卤煮火烧,是特地给邵长水要的u馓让邵长水吃惊了“卤煮火烧”是邵长水斜候最喜欢的一种吃食d鞘焙蚣依锊豢赡芫3匀狻7晔休3林钞天休14换兀,跟着父亲去场部办事,如果一切顺利,父亲就会带他去场部一家老北京人开的泄馆里吃上一碗北京风味的“卤煮火烧”u馕宦口京腔的爽朗老人当年究竟是怎么“流窜”到这高纬度风雪林区来的,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说法,但年幼的邵长水却只知道在那个年月里,那泄馆的店门口19乓豢诖蠊,锅里满满腾腾地煮着肥而不腻的大肠15谔酰ㄖ砩嗤罚8味7蔚戎硐滤u庑┖枚西是用十三种香料,加上多年的老汤,长时间煨炖出来的d抢咸览锘狗滚着一个个死面饼(火烧)和整只整只的尖红干辣椒v淮客人坐下,那北京老头便欢快地吼叫起来,捞出那面饼和猪下水,扔到硕大的砧板上,操起那把锋快的鬼头刀,“嚓嚓嚓嚓”地一通切成虚,归置到大簃肜锒顺隼矗再浇上那老汤,再撒上那香菜末,开吃前再扔进一勺干辣子粉,绝对是这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真觓四蔷洹肮屠门而大嚼,扇嘴巴也不放”的老话了5眼前这二位怎么会知道自己二三十年前的这点嗜好呢?他们这调查研究摸底的功夫真够譼档模也够吓人的,18砣蒙鄢に很有些敬畏和谨慎起来br >

    邵长水决定不动这碗卤煮火烧,决定从一开始就不在对方圈定的“场子”里,按对方敲打的节拍“起舞”。

    也许因为有过两年当兵的经历,也因为这些年见过的吃过的好东西太多太全,所以,无论怎样精致的干点和菜肴,寿泰求都以求饱为基本目的,再没有那份兴趣也没那个时间去慢慢跟它们纠缠,为此,不一会工夫,他便风卷残云般“享用”完了这顿价格绝对不菲的晚餐。邵长水看得出,他是经常上这儿来就餐的。对这儿的一切,他相当熟悉。

    “对不起。为了能谈好谈充分,我必须这么拐个弯,让您多走这么一回了。”寿泰求打着饱嗝,端起一杯观音王乌龙茶,小小地抿了两口后,解释道。然后又问道,“您想从我这儿了解些什么”

    “您能告诉我些什么”邵长水笑道。

    “那可就太多了。”寿泰求也笑了起来。

    “那就说吧。您说啥我都感兴趣。”

    “那我给您说点当前我国轴承生产所面临的困难局势和解困途径”寿泰求挖苦道。

    “可以呀。只要您有时间。”邵长水依然平静地应付着。

    “还是定个调,划个范围吧,邵同志,你我的时间都有限。不允许我们乱开无轨电车。我知道你们需要我谈谈劳爷。但那是一个很大的话题。你们到底需要了解他哪些方面的情况或者,您是否先告诉我,你们已经掌握了他哪些情况,还需要从我这儿了解哪些方面的情况”

    看来对方想先摸一下底。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

    “对不起。要是能够定调划范围,也就不用来找您谈情况了。省委主要领导非常重视这个案子的复核工作。我们觉得您也一定会配合我们做好这个工作的。”邵长水故意点了一下“省委主要领导”,以向对方明示此次谈话的重要。

    寿泰求果然收敛了嘴边那一绺淡淡的微笑那不自觉地透露出一点“居高临下”和“漫不经心”意味的微笑,略略地沉吟了一下。他这“沉吟”倒不是被对方举出的“省委主要领导”这面大旗给镇住了。邵长水不举这面“大旗”,不放这样的“大话”,他对他印象还挺好,觉得这位“公安同志”,执著,诚恳,稳重,机敏,眉目间神清气爽,真可以称得上是他多年来接触那么些公安干部中气质上佳的一个了。但一听他也不能免俗地用“领导”来唬人,反倒觉得这人“粗俗”了,一开始建立起来的那点敬重和亲近感,顿时减退了不少。“省委主要领导”嘿嘿,大概您还知不道吧,作为省里国企改革重点单位的党政一把手,省内五十强国内五百强之一的一把手,要约个时间当面跟省委书记谈个事,不敢说易如反掌,也可以说十拿九稳。真是的。这样的赌气话,寿泰求当然不会说出口去,只是在淡淡一笑中将它们从自己心中掠过,而后对邵长水说:“我个人和劳爷之间的那点关系,今天就先不去说它了。”

    “不不不这也是很重要的一个方面”邵长水忙要求道。

    “要这么说,我们得说三天三夜。这不可能。”寿泰求断然拒绝了。这让邵长水一下领略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在操作一件事的过程中,左右局面的决心和能力。

    “劳爷死得可惜,也死得莫名其妙。”寿泰求说道,“我不能说自己非常了解劳爷。但我敢说,现在谁都不敢说自己有多么了解他,尤其是在他老人家经历了陶里根的剧变之后”

    “剧变你能对剧变二字做一点详细的说明吗”邵长水追问道。

    “老人家在陶里根非常痛苦过这一点很少为人所知。更多的人看到的是他变疯狂的一面,辞职啦下海啦脱警服啦,一连串的事情好像干得都挺疯狂的其实他内心一直非常痛苦”说到这里,寿泰求停顿了一下。这样的停顿,好像是为了强调他这个“痛苦说”,又好像是为了进一步描述他这个“痛苦说”而在做某种准备似的。“他当时确实很痛苦”停顿了一会儿,他又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他跟您详细谈过他内心的这种痛苦”邵长水小心翼翼地问道。

    “”寿泰求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当时跟您说什么了”邵长水按捺不住地问道。

    “他当时跟我说得挺多。他知道,我跟顾省长他们走得比较近,一向以来也比较了解他们”

    “听您这么说,好像劳爷挺想从您那儿了解一些有关顾代省长的事情的,是这样吗他跟您了解过顾省长哪方面的事情”邵长水随口这么问道。但话一出口,他立刻有些后悔了,立刻意识到这样提问,太不策略,太露骨了,搞得不好,会吓住这位仕锋正健正需要处处把自己包裹得更严实更规正,以免一着不慎而遭致前功尽弃的“年轻人”。邵长水的担心果然应验。一听邵长水立刻抓住“顾省长”这话题追问起来,寿泰求马上显得警觉起来,忙改口道:“我和劳爷之间,怎么会扯到顾省长的事呢完全不相干嘛。”为了回避邵长水继续发出类似的追问,他马上拿起茶杯,装着要续水的样子,起身在包间里转圈寻找着根本也不存在的热水器。这时,一直在门外守着的谷乔,赶紧走了进来,接过寿泰求手里的茶杯,一边张罗着让服务生给续水,一边提醒寿泰求道:“一会儿还要见建设银行两位老总哩。谈得差不多了吧。”

    “你别催。我记着哩。”寿泰求颇有点不耐烦地呵斥了谷乔一句。其实他这点“不耐烦”,更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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