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纬度战栗 - 高纬度战栗第1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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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tta”这些字母时,是把它解读成“不和和工”呢,还是把它解读成“省长”这就得联系上下文的语意,做试读。试读就得花去老鼻子时间。还有一个难点在于,劳爷在书写这密码时,为了增加它的隐秘性,故意没加标点,更没在词和词组中间加上空格,这就给判读和选择又增添了n个可能性。在这种两可三可,甚至n可中进行准确选择和判读,需要解读者具有丰富的社会常识和其他知识,还需要具有一定功底的汉语语感。但女儿毕竟只有十三岁,她既不可能具备那么些常识,也不具备老到的判读能力,更谈不上多么准确的汉语语感。当今的少男少女,在一些省市电视台娱乐节目主持人港台腔的误导下,一张嘴便是“哇塞”“好好看哦”。这种语调和语感,和劳爷那种高纬度地区土味儿十足的“黑土地”语调和语感,相去又何止十万八千里。这就得邵长水在一旁积极参与。父女俩对每一个字母都做多种组合判读,再结合上下文的语意,逐一确定。一直折腾到午夜以后,女儿再也受不了了。慧芬在过厅里抱着早已睡熟了的小儿子,倒是再也没来催问过。她当然很快就意识到,长水是在让闺女帮着解决案子中的某个难题。做会计的她,以往也有这样的经历。案子中遭遇财务方面的问题,他也常常拿来“请教”她。她还跟他开过这样的玩笑,说,以后再不能让省公安厅这么样的违反共和国劳动法,“免费榨取”“残酷剥削”妇女儿童劳动,一定要找袁厅长索讨她和孩子们该得的“操心费”和“知识产权费”哩。

    邵长水软硬兼施,一方面拍着胸脯保证这个星期请女儿连续吃两回“麦当劳”,另一方面又“威胁”道,如果今天晚上译不出来,今年暑假就别想跟同学们一起去江滨游泳场游泳,下个月更别想从老爸这里得到一分“赞助”,去看台湾辣妹张惠妹的“高纬度个唱会”。已然困倦万分的女儿终于经不住“老家伙”物质精神和威胁利诱两手都硬的政策穿透力,超水平发挥,坚持到了最后。

    译完“密码”,天已大亮。而那块真皮钥匙链上的七个字符:“gwtyoag”,却又整整折磨了这父女俩将近四十分钟。五笔字型输入法的一般规律是最多按四下键,就能组合出一个汉字。但按一个键两个键,或三个键,也都能组合出一个汉字。用这样的组合排列法,第一个字母“g”,可以组合成四个汉字:“一”“列”“歼”“敖”。第二个字母“w”,也能组合成四个汉字或词:“人”“作”“八”“叙谈”。第三个字母又可以组合成“和”“入”“籴”三个汉字。这样一遍一遍地试下去,这七个字符一共组合出十六个汉字或单词。按字符次序,来排列这些单字或单词,怎么也组合不出有意义的句子。从英汉辞典里也查不到“gwtyoag”这个单词。搬出最权威的牛津辞典,也查不到。三十八九分钟过去了,还是一头雾水。“咋的啦”父女俩被卡在最后一道关口前,呆那儿了。女儿的脑子整个都木了,眼皮酸涩得完全耷拉了下来,可怜兮兮地嘟囔着恳求道:“睡觉吧,爸,让我睡一会儿再来做这道题,行不”邵长水也累了,但他毕竟是三四十岁的精壮汉子,从记事本上译出的文字内容,又极大地震撼了他,也激奋了他。其中有这样一句话:“有关材料均已存入xx银行四纬路分理处保险柜中。”这里讲的“有关材料”,很可能包括了那位开枪杀人的祝副市长所写的我所知道的顾代省长。这份材料也许正是外头许多人传说的那份写了而又神秘地失踪了的重要材料。祝磊被捕后,始终不肯交代他为什么要开枪杀害市政府的那位张秘书。这份材料也许会真正揭开他开枪杀人的内幕,揭开那位顾代省长和他开枪杀人之间的“因果关系”。而这把钥匙肯定是银行保险柜上的了。这七个字符里到底又藏着一个什么秘密呢这是最后的秘密了,解开它,就能画上一个漂亮的句号了。他不能让它留下这么个遗憾。

    于是,去厨房里用凉水狠狠地冲了一下脑袋,回来看到女儿已经跟个大虾似的蜷曲着,闷头倒在大床上睡过去了。他不忍心再叫醒她,轻轻地为她脱去鞋子和外衣,盖上被子,自己又重新坐到这十六个汉字面前,捉摸起来。他把它们分成七组,“一列歼敖”“人作八叙谈”“和入籴”“主变弈”“为煤”“工七”“一”,短时间内组合出几百个词组组合,仍然组合不出有意义的句子来。真头晕了。这时他听到女儿在大床上轻轻地嘟哝着。他以为她在说梦话,紧接着又见她头发蓬乱地坐了起来,迷茫地看着他。“睡吧。睡吧”他忙走过去安慰道。女儿却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似乎还在延续梦中的什么纠缠似的,机械地说道:“那个o,不是英文字母中的o喔,是阿拉伯数字中的零。对不不是喔,是零咱们再试试”啊,女儿在梦里还在进行着“破译”哩。真是块“侦查员”的好苗子。这一试,果然试出一个四位数的数字来:“一八零七”。只有这个组合是有意义的。而且这很可能表示,这就是那个存放那些秘密材料的银行保险柜的号码。

    读完破解出的全文,邵长水却傻了。他无法相信,这就是老刑警劳东林不惜以自己身家性命和毕生前程为代价所取得的“秘密”。他说:

    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安全渡过这个春天。这一段时间,我发现有人一直在监视和跟踪我。过两天,我将寻找合适的机会,跟这些人充分沟通一下。希望能得到他们的理解。但是,如果我出事,那肯定是他杀。

    为此,我必须声明:

    一我这几个月来的行为绝对不是个人行为。我劳东林到什么时候也不会忘记自己是个公安干警我虽然曾经受到过不恰当的处分,因此被取消过英模称号,还被开除过党籍,但即便在那样一个不见日月的日子里,我也没有做过任何违背人民利益和法律的事情。

    二关于这几个月我的所作所为“绝对不是个人行为”这一点,余达成同志可作证。

    三经调查,可以初步认定,顾代省长在担任陶里根市委书记兼陶里根市市长期间,曾经收受远东盛唐国际贸易科技开发公司董事长饶上都巨额贿赂,并利用手中的职权,帮助饶从银行至少获得过五亿元的低息贷款,并助他以低于市场价十倍的价格,圈进近十万平方米的国有土地。在此期间,祝磊担任陶里根市的经贸委主任,对顾的违纪行为早有所觉察,并当面向顾表示过不满,由此种下祸根,遭到一系列的报复,陷害,直至后来,被逼“开枪杀人”,酿成大罪。此中详情见祝磊本人被判死刑后在看守所里写的我所知道的顾代省长一文。

    四但,我又要实事求是地说,通过这几个月的深入接触和调查,对一些挺重大的问题,我好像越来越糊涂了。比如,到底应该怎么看待顾立源同志这些年的变化,到底怎么认定他在改革开放历程中的功与过,怎么认识像饶上都这样一个人称“二混混”的大企业家的历史定位问题以及对于发生在顾立源祝磊和饶上都之间那种种无法公然曝光的事情,到底应该由谁来负责我觉得就更没法去追问了。回顾这几个月来,自己在陶里根调查中的所得,我痛感,自己原先在一系列重大问题上的认识是相当片面的,有一些还可以说是相当错误的。我会把自己这些所感所得,陆续地写成书面材料。有一些已经写完了。有一些,正在写。我的这些认识希望能得到组织上的重视。

    五有关材料,均已存入xx银行四纬路分理处保险柜中。

    六下列同志曾在我的调查中,给予了积极的协助,作用不可低估。请组织上尽一切可能给他们以必要的保护和关注:

    xxx住xx市xx区xxxx路xx号

    xxx住xxx市xx区xxxx路xxx巷xxx号

    xxx住xxx市xx区xx路xxxx巷x号

    七假如我真的遇难了,我身后惟一的请求是希望能将我的骨灰跟樊明的埋葬在一起。樊明是劳爷的结发妻子,也即他的第一任妻子。这一点,请泉英能给予充分谅解。泉英为劳爷现在的妻子。

    签名劳东林

    xxxx年xx月xx日

    一小时后,邵长水着装整齐,带着刚译出的密码全文,已经站在了总队长赵五六家门前了,那时还不到七点。阴沉的天空灰暗得厉害。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赵总队居然已经上班走了。总队长夫人告诉他,天不亮,单位里的一个电话把他催走了。邵长水马上打电话找赵总队。赵总队说,凌晨时分省xx银行出了个命案,现在他正在案发现场。一听是xx银行,邵长水心里一紧,忙问,是四纬路上的那个xx银行分理处吗赵总队问,你怎么知道的邵长水又问,是不是有人想劫走银行地下保险库里的保险柜赵总队更愣了,说,嗨,你小子神了,不出自家门,能知天下事。你比诸葛孔明还诸葛孔明你再给我猜猜,案犯想劫的是哪一个保险柜“一八零七号。”邵长水斩钉截铁地答道。赵总队不说话了,而后既诧异又无奈地干笑了两声,又沉默了几秒钟,便下令道:“你到底还掌握了些啥情况你是不是已经破译了劳爷的那份密码那你马上给我赶到现场来。”

    银行整个都被封锁了。到了地下保险库,邵长水才觉出,自己刚才所用的“劫走”这个词,是多么的不准确了。他从来没进过银行的地下保险库,所以也难怪他说不准。他原先印象中的“保险柜”,就是我们一般人常见的那种长方形钢柜。每一个都是独立的。只是大小厚薄不等而已。而银行这地下库里的保险柜外形有点像中药店里的药柜,每一个都有整面墙那么大,只不过是用不锈钢做成,整个都嵌死在墙壁里,然后再分一个个大小不等的抽屉。客户分别租用这些“抽屉”。“抽屉”也用不锈钢制成。一眼看过去,整个地下库就像一个巨大的不锈钢的箱子,闪发着华丽而又阴冷的金属光泽。每个“钢抽屉”上都有两个锁眼,得同时插入两把对应的钥匙才能开启。其中一把归银行保管,另一把由客户自己保管。没有钥匙,而且不同时插入,“钢抽屉”是无论如何也打不开的。地下库不仅二十四小时有保安人员在警卫,而且二十四小时有摄像头在监控着。初步判断,有“内贼”参与了这起案子。这个“内贼”就是当晚值班的那个保安。他先切断了地下库的电源,使摄像监控设备失灵。然后带外来的作案者进入地下库。他们准备用塑胶炸药炸开“一八零七”号柜子。这时银行的值班经理从中央监控室的屏幕上已经发现地下库的监控设备和电源出了问题,便赶紧带上一个值班人员往地下室去察看,没等他们走到电梯口,便发生了爆炸。他们没敢马上往下冲,等召集来更多的值班人员一起冲下去时,嫌犯们已经逃走了。为了灭口这可能也是他们原先就计划好的一步,这伙人临走前开枪打死了那个参与作案的内部保安人员。

    “一八零七号柜子里的东西呢”邵长水忙问。

    “他们没带走”赵总队答道。

    “为什么”邵长水忙问。

    “全炸成碎屑屑了,想带也带不成。”

    “可惜”

    “可惜啥你知道这柜子里藏的是啥玩意儿”

    “这柜子是劳爷租用的,很可能存放了他自己写的一些材料,还存放了他从秘密渠道搞到的别的材料,其中很可能还包括祝磊写的一份重要材料,是揭发顾代省长的”邵长水一边说,一边把破译出来的密码全文向赵五六递去。

    赵总队看完密码全文,沉吟了一下,就勘察现场需要特别注意的几个问题,向技侦科的同志做了一番详细交代,便立即带着邵长水回到刑侦总队本部办公室。关上门,他先问了一句:“密码破译的情况,你还跟谁汇报过”邵长水忙说:“没有。您不是要让我绝对保密吗破译完了后,第一时间,我就赶到了您那儿。”“好。”赵五六欣慰地点了点头,马上又给厅长打了个电话,说有重要情况必须立即当面汇报。放下电话后,他让邵长水在办公室等着,自己便拿着密码全文,匆匆去了厅长那儿。半个多小时后,他从厅长那儿打来一个电话,告诉邵长水,他还得有一会儿才能回来,问邵长水吃过早饭没有。如果没吃,他靠窗那个书柜下头左边第一个抽屉里,有吃的,也有喝的,先凑合着填补填补;但别离开办公室,一定在原地等着他。邵长水拉开那抽屉看了,杂七杂八,东西还真不老少,有“太空果珍”,有即溶咖啡那是他随同公安部组织的刑侦专家代表团访问越南时带回来的,有精品牛肉干蛋黄派瓜子开心果,当然还有赵总队自己平时爱吃的柿饼咸饼干和任何时候都不可缺少的方便面即食米线等。邵长水知道总队有这么个“传统”,许多同志只要一加班,误了食堂开饭时间,就爱上总队长这儿来“搜刮”。年纪越大在总队工作时间越长的同志,越跟总队长“没大没小”,上这儿也跑得越勤;除此以外,好烟好茶好酒的,但凡总队长这儿有的,他们“一概都不放过”。总队长也喜欢他们来“搜刮”,不等抽屉空起,就又贮备得满满的了。而那些年轻的同志反倒显得拘谨,很少来。邵长水今天出门时的确没顾得上吃早点。他又不爱吃甜食,便从抽屉里只拣了几块牛肉干,几片咸饼干,再给自己沏了杯茉莉花茶,在大沙发里宽宽松松地坐下,慢慢地一边嚼着,一边喝着,耐心地等待起来。

    “拓片”被盗,以至银行保险柜被炸和保安员被杀案,所有这一切都非常清楚地表明,确有那么一伙人,在不惜一切手段一切代价意图掩盖一个秘密。首先,他们不想让人知道劳爷是被谋杀的。同时,他们又意图阻止祝磊写的“揭发材料”和劳爷的秘密调查所得公之于世。祝磊到底“揭发”了些什么重要情况劳爷又调查到了些什么情况为什么在调查到了顾代省长受贿渎职的事实后,却又说自己“越来越糊涂了”,反而没法准确地给这些当事人进行定性了

    什么逻辑

    劳爷说他正在把自己的这些感受写下来。有的已经写完了,有的则正在写。那些写完了的部分,是否也都藏在这个银行保险柜里了

    如果真的都藏在了这个保险柜里,那就糟了。

    事情一档接一档地在出着。我们总是显得那么被动。这种被动的局面,到什么时候才有望得到扭转

    看完劳爷密码的破译全文,赵五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认真判别了一下。涌上心头的第一个感觉是,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原来一直有这样一个“三段论”在支持着赵五六的判断:劳东林去陶里根是搞“秘密调查”的。他这“秘密调查”触犯了某些人重大的既得利益。于是这些人策划并实行了对劳东林的“谋害”。因此,只要搞清劳东林在陶里根干了些什么,触犯了些什么人,大致上就能把“凶手”所在的范围圈定出来。他曾寄希望于劳东林在这份“密文”里能说出一些相关情况,提供凶手的线索。但现在看来,劳东林写这份材料,更多的是在向有关组织表明心迹,调查中所得到的情况和线索可能都藏到那个“一八零七”号柜子里去了。柜子被炸,材料被毁,一切又回到了零起点,需要从头来摸一遍,以便从中揣摸出到底谁有可能是凶手。所幸劳爷没忘了在“密文”里提供一份名单。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当然就是去找一下那个“余达成”,同时还得派人去找一下列在那份名单里的老同志。

    余达成外号“余大头”,此人在本省也是个颇有来头的知名人物。曾当过两任公安厅长的秘书其中一任就是李敏分他爸,后来调任公安厅政治部组织处处长。这在厅里也是一个相当要害的岗位,分管系统内党的建设和干部调配。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小子下一步肯定毫无疑问地会往政治部副主任这位置上腾跃的时候,他突然一个鹞子翻身,从高空扑转下来,又去给人当秘书了。这一回当然不是给厅长当秘书,而是给一个老省委书记当秘书,着实让人吃惊不小。你说你再去给在职的省委书记当个秘书,那还差不多。可这位老书记已然退居二线,啥实权都没了,再给他当秘书,图个啥呢难道你还真有当秘书的“瘾”不久,圈内的人就听说,是这位老书记指名道姓要余达成到他身边去工作的。这样大伙似乎又有点可以理解了。因为既然是老书记点着名要的,那自然是没法拒绝的,除非你完全不想求下一步的政治前程。

    紧接着大伙又听说,这位老书记虽然退了下来,但中央却曾做过这么一个内部决定:在这个高纬度地域内的几个省,凡是有重大干部任免,都必须先征得这位老书记和另一位也曾担任过省委书记职务的老同志的首肯。而且,以这两位老书记为核心,把这几个省历届退下来的老书记老省长组成一个调研学习组,不定期地对大区内各省各方面的工作进行调查研究。此调研活动,直接对中央负责。换一句话说,他们的调研所得,是可以不向当地省委报告的。这些年,几乎每一位中央政治局常委到大区来视察,都会上这位老书记家中看望。这就让大区内各省的现职领导对这位老同志有一点“战战兢兢”的意思了。这样,大伙对余大头的“秘书瘾”才有了一点比较真切和全面的理解。这样干了几年,老书记年届耄耋,虽然精神仍然矍铄,头脑也仍然清醒,但病患逐渐缠身,体力严重衰退,为了“对党对事业负责”,他主动打报告给中央,要求从本兼各职中“彻底退下”。

    在临退之前,他将余达成“外放”,先是放到沈阳的一家军工厂当厂长,后调回省计委当副主任。当人们预料,余大头在那位老书记的扶助下,会顺着政府官员这条路线一步步往上走的时候,这家伙再一次走出了几步险棋,让大伙大跌眼镜。他按那位老书记的安排,先是放弃了省计委副主任的职务,接任省内一个濒临倒闭的国有煤业集团总经理一职。然后作为国有企业体制改革的试行单位,他带领这个煤业集团,搞投资多元组合,两年后,又搞股份制改造,完全脱离国有体制,成为省内第一家“民营”煤业大集团公司,由他出任董事长。这个煤业集团很快壮大,年纯利税达三四个亿,自有运煤车皮近一千五百个,万吨级散装运煤船两艘。自建运煤铁道近四百公里。他个人占有公司百分之十三点五的股份,依此计算,他已是超“亿万富翁”了。而此时他还不到四十五岁。就在这风光无限,人人啧羡的巅峰顶上时,他却又突然离开了这日进斗金的公司董事长职位,以一个普通成员的身份,应召参加省政府组织的中青年干部赴美进修学习班,为期一年,再一次做“苦修者”去了

    如果劳爷去陶里根搞秘密调查跟这位“余先生”确有关系,那么,跟那位老书记有没有关系因为,以余先生当前的境遇来说,他本人不可能对这样的调查产生如此浓厚的兴趣。即便有兴趣,以他具备的政治素养来说,绝对不可能如此冒失鲁莽,甚至“愚蠢”到这种地步,居然亲自出马,策划组织一个老公安干警去秘密调查一位在职的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比较合理的解释,应该是在他的背后还站着一位“高人”。而从各方面的情况来判断,这位“高人”,最有可能就是那位老书记。如果,这位“高人”真就是那位老书记,那么那么,是不是还应该这样追问一句,老书记这么做,难道会是一种“个人行为”不会吧如果不是“个人行为”,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赵五六向袁崇生详细汇报了自己的这些想法。袁崇生听完后,沉吟了一下,指示道:“你这个分析还是有道理的,看来东林这档子事不简单。一定要慎重。我们工作的重点一定放在查清劳东林是怎么死的这一点上。为了闹明白这一点,我们需要整明白他是怎么去的陶里根,在陶里根又接触了些什么人,跟哪些人有过什么样的往来,发生过什么矛盾。但一定要明确,我们这么干,不是为了要查什么代省长的问题。赵五六,我告诉你,这一点,你一定要替我把好关,不能有半点含糊。另外,抓紧时间把今天发生的这起银行爆炸和杀人案破了,尽快把嫌犯抓捕归案。事情已经报给省委和公安部了。他们都有话下来,要限期破案。”随后,袁崇生让赵五六把那份破译的密码全文留了下来。等赵五六一走,他马上亲自将它复印了两份。他原准备亲自去省委大楼,把其中一份当面呈交省委方书记,另一份则派人直接呈报中纪委。但后来,在要不要“同时”报送中纪委这一点上,袁崇生却又产生了一点犹豫和思考。他想到,由于事情涉及了本省的一位主要领导,这件事到底该如何处置,还是应该先听听省委主要领导的想法才对。公安厅毕竟是在省委省府的直接领导下工作的。如果省委觉得这情况应该同时报告给中纪委,他们一定会明确指示他这么办的。到那时候再呈送,也不算晚。而那样做,对于他和公安厅这一级组织来说,会显得更稳妥更牢靠。于是,他把那分原准备直报中纪委的复印件,锁进了自己办公室那个灰绿色的保险箱里。

    一个星期后,省委方书记打来一个电话,对袁崇生说:“那天你送过来的那份材料,我看了。”然后只问了一句:“那位老刑警的死因搞清楚了吗家属那边没遗留什么问题吧”就再没说啥了。

    方书记是从中央“空降”来的干部,到省里工作时间并不长,做事讲话比较谨慎,比较注意方式方法,特别讲究团结本地同志,但从不在原则问题上跟你做交易,是非曲直,更是丝毫不会含糊。这样一位书记,当然不会掂不出劳东林那份“密文”的分量,对此更不会掉以轻心。但他居然像当年康熙乾隆爷似的,只在大臣们的奏折上淡淡地批了“知道了”这样三个字,便再没别的什么态度了,这又是啥意思呢

    难道,此时无声胜有声

    十一 领事馆路西口九号院

    破解了密码,压在心头上的那块大石头一下卸脱,始终处在高度紧张状态下的邵长水随后便病了一场。好在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病毒性感冒。高烧数日不退,却也把他折腾得够呛。所幸的是,这一病,反倒让他从心理上生理上都捞到了一次难得的“休整机会”,既暂时摆脱了“定岗定职”的烦恼,也安然自得地睡了几个囫囵觉,过了一段难得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只顾老婆闺女热炕头”的悠然日子。

    那天终于退烧,慧芬买了只野生甲鱼,又往里撕进几根太子参,搁了一把枸杞淮山药,炖了一小锅浓汤,让他喝下,美美地出了身汗,原本头重脚轻,关节酸涩的身体果然活泛了许多;先是在警校院子里溜达了一会儿,温暖的阳光和碧绿生青的杨树,加上轻薄的白云和高远的蓝天,让他仿佛又回到林区时代的童年,因病而变得脆弱的心灵由此却被深深打动,诱发他信步走出校门,而后搭上一辆并没有多少乘客的公交车,颠达着向市中心驰去。同样因为病后的心绪,今天的市中心在邵长水看来觉得分外亲切和恬静。公交车在市中心一座俄式大教堂门前停下,他也跟着下了车。

    平时对宗教建筑从不感兴趣的他,今天面对那硕大的教堂穹顶和充满着无限意味的十字架,却也生发出一种莫名的感慨和战栗。教堂右侧对马路,是近几年兴起的一个小商品批发市场,其规模之大,每日成交金额之高,进出这儿流动人口数之多,不仅为本省之首,也为邻近几个省所少见,还带动了一系列的服务性行业,比如餐饮洗浴美容歌厅等,免不了车水马龙,脂粉飘香一应俱全。当然也是各种交通事故和刑事案件的高发区,是附近几个派出所的工作重点所在。教堂左侧,则是解放前苏日领事馆所在地,也是当时各省商务会馆同乡会会馆的汇集地。巷深墙高,林阴匝地,似有不食人间烟火之意味。但据说,这儿一度还是青楼酒肆戏院林立的地方,也曾狠食过一阵“人间烟火”。

    后来几经人民政府整顿改造,大规模拆建搬迁,居民成分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这儿才成了市中心闹中取静的一个最佳居住小区。有几家小旅馆小诊所和小杂品店夹杂其中,也无非是幽暗的单间门面上悬着一两盏并不明亮的电灯或一两个简洁的广告灯箱而已。邵长水忽然想起,听女儿豆豆曾说起过,她的班主任老师好像就住在这附近,便迈开仍多少有点虚软的脚步,慢慢向巷子深处游移而去。是真想去找那位班主任老师说些什么吗那倒也不是。完全不想去找那位老师说些什么也不是。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此时此刻,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想干什么,也许根本就不想干什么,就想随心所欲地走一走是的,在这让人心烦意乱的世界上能随心所欲地走一走,真好他一边享受着这“真好”的感觉,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四下随意张望着。走到一家小旅社门前,忽然停下了脚步。“金用旅社”这名字好熟啊。金用金庸似乎在哪儿见过他再一次四下张望,见旅社对面斑驳的砖墙上嵌钉进一块搪瓷制作的路名牌,蓝底白字,醒目地印着“领事馆路西口”几个魏碑体字。

    “金用旅社领事馆路西口”他心一动,脑子顿时阵阵烘热起来。随即“领事馆路西口九号院齐德培”这一行字便从他脑海里闪出。这是劳爷留下的那份名单和地址中的一个。劳爷还特地在“领事馆路西口九号院”后头用括弧加以注明:金用旅社对街。当时邵长水在心里还默默地谑笑了一下道,这旅店老板,居然鬼得厉害,知道借金庸大名的谐音提升自己这鸡毛小店的知名度和吸引力,脑子也真够使的。市场经济真让中国人都增加了三分机巧。劳爷在“齐德培”这名字后头也加了个括弧注明:圣西堂本堂神父。圣西堂,就是街面上的那个大教堂。一个神父,一个“全身心服伺天主的人”,怎么也会管起世俗间的“闲事”来,帮着劳爷去搞秘密调查了而且看来,还不单单是一般性地行善帮忙,一定还在其间起过至关重要的作用。否则,劳爷绝对不会把他列到那份名单里,特别请求组织上给予相应的保护和关照。

    这难道也是天主的意愿

    当时,邵长水还这么深想过。

    无意中居然来到了这附近,自然不能轻易放过。于是,邵长水带着十分的好奇心,不由自主地举步向九号院走过去。

    这院子并没有因为有神父在这儿居住而显得格外的清静和肃穆。但当庭而立的两棵七叶桉,却显得异常的瘦高而繁茂。当然,这跟“神”的意旨并无多大关系。邵长水有兴趣看看“神父”的家到底会是什么模样。只是院子里住着好几户人家,一时间难以确定哪家才是那位“齐神父”的“寝所”。当然的,如果真想搞清楚它,这对邵长水来说应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但邵长水却没这么去做。今天他并不想真的去打扰这位神职人员。他只是呆呆地张望。他在想象,住在这样一个角落里的一个“本堂神父”,又能知晓多少政治他怎么会掌握到一个身居省委常委省委副书记和代理省长高位的人的秘密,让劳爷那样一位老刑警对他发生了兴趣难以想象一个身穿黑色立领长袍的宗教使者穿行在那幢幢高楼座座别墅和一辆辆黑色奥迪一个个豪华会所里,去操办世俗的纷争这真是有点太离奇,也有点太蹊跷了

    就在邵长水站在略有几丝凉意的梨趤〗芟抡饷捶愣的时候,从那个连通前后院的短胸廊里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还有一男一女平和简短的对话声i鄢に忽然觉得那女子的说话声相当耳熟t傧赶敢坏嗔浚觉得有点像曹楠6且越听越像k突然有些紧张起来br >

    怎么会在这儿遭遇曹楠

    他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但那声音确实像。他本能地向发出声音的地方闪电般地瞟瞥了一眼,以检验自己听觉的可靠程度。一瞥之下,发出那声音的果然就是曹楠,他立即回转身,忙向堆放在梨趤〗芟碌哪且淮筠蜂窝煤块弯下腰,装着好像是在整理煤堆似的,实际上是不想让曹楠认出他来k之所以不想让曹楠认出他,是因为一瞥之下,他还认定陪她一起走过来的那个男子,就是那位本堂神父齐德培t诖饲吧鄢に从没见过齐神父,那男子此刻穿着便装,衣着打扮上也没表露出什么神职人员的特色5凭感觉,凭他的气度和神情,凭他眉目间的那种淡定和超然,邵长水断定他用就是那个“神父”k想自己以后一定还会跟这位神父打交道h绻这时让他们认出他来,以为他今天是来窥探和跟踪的,会让他们,尤其会让这位齐神父从心眼儿里瞧不起他,或从此对他产生一份警戒和抗拒,给他俩今后可能会是漫长的交往平添一道重大的心理障碍2荛好像没认出他来,因为她跟神父的对话始终没中断,脚步也始终没中断,一直3肿旁来的节律向前走着2灰换岫,他俩便走出院门去了br >

    又是个巧合她怎么也来看望这位齐神父了她怎么老是出现在这些跟劳爷之死相关的“漩涡”和“陷阱”里她跟这件事到底有啥牵连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到底在干什么邵长水一边捉摸着,一边赶紧抽身离开那小院。他原本是要向大门外走去的,但转念间想到,万一神父刚才是去送曹楠的,这时他出门去,就很可能会在大门口跟正往回返的神父迎面相遇。神父就可能立即认出他这个“整理煤堆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们这院儿里的人,就会对他的身份和来历产生怀疑。假如神父确如劳爷所说的那样,参与了陶里根的秘密调查活动,他潜意识中一定会有这样一种敏感和防范冲动。假如神父再把这档子事告诉曹楠,向曹楠详细描述这个“可疑分子”的外形,聪明机敏如曹楠者,是不难圈定这个“可疑分子”就是“邵助理”。万一曹楠这小丫头真有什么背景和来头,跟整个事件真有什么大的牵连,由此还可能衍生出什么一系列的变故也说不定。这样,就把整个事情闹得越发复杂了

    于是,邵长水紧走几步,上水龙头底下洗去手上的煤屑,一边甩着剩余在手上的水珠,索性自称煤炭公司的质检员,来入户调查近期各煤厂所售蜂窝煤的质量状况,踅身走进前院某一家,跟户主随意地聊了一会儿,等齐神父走过,这才抽身向院门外走去。

    回到家,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把今天这个事情向赵总队汇个报,电话铃响了。是赵总队打来的。他在电话里笑着问,你小子的病装够了没有邵长水忙跺着脚说道,还说我装病这几天烧得我满嘴都是泡。不信,您来瞧瞧赵五六这才赶紧问,烧退了没有邵长水说道,刚退。不敢不退啊。就这,还让人说是在装病哩。哪敢再烧下去赵总队笑道,烧退了就好。赶紧过来一趟吧。邵长水忙问,啥事赵总队说道,这你就别问了,赶紧过来吧。到底啥事,我也还没整明白哩。电话里也没法跟你说。

    等邵长水赶到总队办公室,赵五六都没让他坐下,立即把他带到袁崇生那儿。身高马大的袁崇生拱着腰,正低头在办公桌一侧的小柜里翻找着什么,见赵五六和邵长水进屋,也只是匆匆做了个手势,让他俩随意找个地方坐下,还继续找他的东西。袁崇生的办公室足有赵五六的三个那么大。特制的老板桌也比一般使用的要大得多。高背宽扶手黑皮椅。窗台上养着七八盆极名贵的君子兰。屋子四角也放满了桶栽的观叶植物,高大葳蕤,有的都快顶到天花板了,蒲扇般大的叶子油黑油黑,让人多少有一点好像走进了热带或亚热带雨林里似的。

    不一会儿,他总算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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